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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66(1 / 2)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 江虞出生在南方某小县城。

母亲是农户的女儿,初中辍学, 没什么文化,但长得有几分姿色。十几岁上县城打工,认识了开小卖铺的父亲,一个叫江建因的男人。

他不仅开小卖铺,还是一名技艺高超的厨师。

当时流行一句话: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意思是那个年代掀起了一股下海经商的风浪,遍地都是机会, 只要敢闯敢拼,无不赚得盆满钵满,随便做点小买卖都比搞科研和学术挣得多。

那会儿父亲算是个香饽饽, 身材高大,面相也不差, 又有几个小钱, 喜欢他的女人不少。

母亲与他结婚后,周围不知多少人羡慕, 都说她嫁得好, 是真爱, 以后日子肯定越过越富贵。

如果不是真爱, 香饽饽怎么会在众多条件优越的追求者中看上她?母亲对此深信不疑。

但就在她怀孕期间, 父亲出轨了。

对于没文化没见识的母亲来说, 这好比她的天塌了,她得补救。常听周围人说“有孩子后他就会收心的”, 于是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然后江虞来到了这个世界。

她是个女孩。

母亲却想要一个男孩, 来挽回这段婚姻, 弥补她的“天”。

她为她取名江挽因, 意寓“挽回建因”。

简简单单好理解。

但父亲并没有因为江虞的出生而回头,相反,情况愈来愈恶劣,家里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江虞五岁之前的生活便是在无尽的争吵与摔打中度过的。

母亲控制不了父亲,就拿她出气,控制她,看着小小的她任由欺负,毫无还手之力,那种快.感使人疯魔。

江虞五岁那年,一切都结束了。

父母离婚,没人要她,她被丢给外婆,在乡下住了几年。

外婆不喜欢她,每天要她干很多活,压水劈柴、赶鸡喂鸭,干不完不准吃饭。只要她不听话,就拎着她丢进山林间的小黑屋,一天饿不死渴不死,但会服软。

直到十岁,久未谋面的母亲突然回来了。她改嫁给镇上的修理工,生了个儿子,需要人帮忙照料,于是想到了养在乡下的女儿。

江虞被带入重组家庭。

她以为自己逃离了噩梦,但只不过是跳进了另一个噩梦。

在外婆家只是干活,在这里,除了干活还要迁就弟弟,她是弟弟的仆人,照顾他吃喝拉撒,好事轮不上,坏事落头顶,没少挨骂挨打。

母亲格外嫌弃她的名字,却不肯改,说是要记住无情的渣男,也将她视作耻辱。又因为她从小长得比同龄人高,骨架宽大,总被人说不像个女孩子,将来嫁不出去,讨厌她,憎恨她。

初中毕业时,母亲要她去念中专,学一门技术早点出去打工赚钱。当时她已经被县里最好的高中录取,她知道一个人的力量很渺小,也知道学校不想放弃优秀生源,便动员了老师、社区等一切可以动员的外部力量,说了几天才说动母亲。

虽然顺利念上了高中,但那三年江虞过得并不顺利。学费是母亲“借”给她的,将来要还,吃饭是自己带馒头配剩菜,买教辅资料是用捡瓶子卖的钱,穿了三年的校服里面永远是母亲的旧衣服。

她本就摇摇欲坠的自尊在这三年里被彻底摧毁。

那时候最大的梦想是逃出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所以她吊着一口气,吊着一股倔强,熬啊熬,等待着毕业。

好不容易熬到了高三,高考前一天家里风平浪静,母亲甚至还对她说好好发挥,到了考试那天早晨,她被锁了起来,关在房间里……

那是她人生的深渊,也是她人生的转折。

一张火车票,江虞从小县城逃到了大城市,没有学历没有背景,只能打零工,去饭店端过盘子,去工厂做过流水线,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为三千块奖金报名了模特大赛。

她长得高高瘦瘦,脸廓清晰立体,正好符合报名条件,反正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不如去试试。

就是这一试改变了她的命运。

从家里逃出来之前,她偷偷拿了户口本去改名字。

希望自己未来一路无论经历多大风浪都能安然无虞,便取了“虞”字,一个很中性的字,也意在摆脱从小到大由性别刻板印象带给她的痛苦。

她,江虞,只有生理性别,没有社会性别。她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女人。

如果她的出生是为取悦别人,那么她就偏要为自己而活。

在外闯荡十几年,从无名小野模到国际超模,事业是一束光,照进她虚无黑暗的生命,让她脱胎换骨,找到真正的自己。很久很久了,久到她以为自己从过去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但其实她只是暂时忘记了。

旧名字是插在心头的刺,是她曾经卑微如泥土的证明,是她这辈子难以抹去的耻辱。

兔子是食草动物,她属兔,但她可不是吃素的。“江挽因”这个名字每看见一次,就深刻提醒她一分,向前走,别回头。

……

窗外天色愈暗,高楼大厦灯火辉煌。

江虞浑身僵硬、冰冷,手上薄薄的几张纸捏出了折痕,她死死盯着“江挽因”三个字,肩膀止不住发抖。

一点雾气漫上了眼角。

这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拼尽全力藏起来的狼狈,只有她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才知晓全貌。而程苏然,她养的金丝雀,就这么莽撞地闯了进来。

她的尊严,她的壁垒,顷刻间破碎了,暴露出真实的不堪的她自己。那一刻,她忽然无所适从,无处可逃……

江虞跌坐在床上,视线渐渐模糊,温热的液体悬在眼眶里许久,终于落下来。

――啪嗒!

泪水不偏不倚砸在“江挽因”三个字上。

生来用作取悦的东西。

没人要,没人爱。

光鲜亮丽又怎样,你内心仍旧一片荒芜,靠放纵度日。你对这个世界和人毫无兴趣了解,所以你的高傲脆弱不堪一击。

你只有一颗孤独冷傲的玻璃心。

江虞在心里自言自语。

天空彻底黑了,外面的光线朦朦胧胧透进来,整间卧室像没入深海,昏暗,沉静,没有一丝声音。

压抑而窒息的感觉掐住了她喉咙。

江虞颤巍巍站起来,抹了把脸,胡乱把几张纸折起来塞进包里,一想到程苏然在外面等着看自己笑话,就不愿再多呆哪怕一秒钟。

她撇下行李箱,闷头往外冲,逃似的进了电梯。

而客厅空荡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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