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聪潸然泪下哽咽无言。
李逵扭过头。
范聪用袖子擦了擦脸声音有些含糊『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了我不欠曹孟德的也不欠天子的只剩下了欠骠骑的……若不是骠骑派人前去接我家眷我……我内人说当时她们都想要去死了……』
『你……你族人……』李逵问道『你族内为何……』
『哈。』范聪冷笑了一声『孔文举之事还看得还不够清楚么?族人?你有功勋在身官职在手他们就是人要是什么都没有成了绝户他们就等着分房屋田产!那时候你以为他们是人却没想着他们都已经不把你当人!』
李逵默然。这事情他也知道。大姓大户的宗族之内确实有一些义学什么的也会给族内的鳏寡孤独发放糊口钱粮但是代价是接受这一份钱粮的家庭从此就成为某个大房的附庸使唤某种意义上的奴仆。
而且即便是这种制度也不是所有家族都有即便有的家族也不是面向所有人……
世家士族只要维护主支主房不倒即可至于旁枝末节五服之外的帮与不帮都全凭一念之间。
『李兄你也不是大姓大户』范聪看着李逵说道『你在长安也应该有看到……我们是山东之人不假可是在山东却没有我们的地方!学得再好又能如何?世家大户孩子三岁就能诵读诗书!七岁就能诗歌传颂乡野!十岁就能出书扬名天下!』
『再有能力又是如何?他们说不行就是不行口中称说是要招揽天下贤才公开竟比不拘一格如何如何但是实际上最终录用的不是这家之子就是那家之孙寻常人等……若非如此你我也不必来长安……』范聪呵呵笑了两声『如此之山东如此之朝廷……值得么?话尽于此李兄你好好想想……』
范聪也没有一定要让李逵现场回答的意思而是站起身略微施礼也不等李逵有什么回应就起身走了。
脚步声远去在铁链铛啷啷的声中牢房再一次的陷入了沉寂。
李逵沉默着如同雕像一般坐着一动不动。
『值得么?』
如果一个朝廷一个地区让生者不能得其活让亡者不能安心死让青壮见不到出头的光亮让老者看不到得养天年的希望……
李逵将脑袋磕在了木栅栏上咚的一声响似乎依旧是有人在问『值得么?』
他再磕了一下希望能用这样的动作将这三个字磕出脑海。
这一次磕得力气大了些粗糙的木栅栏擦破了他的额头鲜血流淌下来火辣辣的刺痛。
可是这三个字依旧没能在脑海里面消除甚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值得么?』
……??囧rz……
大牢之中李逵心思纷乱难以抉择而在长安城中也同样有人心思纷乱难以抉择。
『父亲大人我们……这这是不是我们的机会?!』
韦康盯着韦端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
自从韦氏从官场退下之后韦康就真的明白什么叫做『门可罗雀』。
他之前那些笑呵呵的『朋友』现在对他避之如见蛇蝎然后他才明白他父亲一直告诫他需要慎重交友的那些话是真的……
韦端身形微微有些佝偻面容也是苍老了许多。没有了权柄在身韦端似乎是加速了老化。
之前韦端寄希望于能够勾连上孔融的子女就像是在股市中借壳上市一样重新捞取一些政治资本但是不知道是命中多厄还是说被人察觉亦或是孔氏子女真的就是要潜心读书虽然说到了长安但是基本上一般人根本见不到孔氏子女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借壳了。
没有权柄没有职位韦端就感觉像是赤身裸体走在闹市之中一样。在最初的羞愧期过后韦端心中也自然点燃了愤怒的火种。他当年堂堂的『京兆三休』之一现如今却像是丧家犬一般……
『你打算如何?』韦端问道他没有说是或是不是而是直接问韦康要怎么做。
韦康脸上带着一些幸灾乐祸的笑容扬着眉毛说道:『黑胖子显然怕了!他失策了!现如今应该是集合关中三辅之力同心同德对付曹丞相可是他竟然进退失措!先是和骠骑世子意见不合然后又是城中仓廪失火又因为这失火的仓廪牵扯到了魏文长又是让魏文长大闹官廨!』
『这黑胖子平日里面装得蛮像样子现在关键时刻便是慌了爪子!』韦康越说便是越兴奋『这黑胖子现在失了世子之信任又丢了大将之扶持长安三辅岂能不乱?又怎么能抵挡得住曹丞相?到时候曹丞相兵临城下便是这黑胖子授首之日!』
韦氏上下不管是韦端还是韦康都在庞统手中吃过亏而且不止一次所以对于庞统韦康是恨之入骨如今见到了庞统如此行径不仅不替长安三辅的百姓安危忧虑反而兴奋异常觉得这是打倒庞统让韦氏重新回归政治重新上市融资的好机会。
韦端皱眉『我是问你要怎么做。』
『呃……』韦康愣了一下难道他之前说的那么一堆不是要怎么做么?但是很快他就说道『既然庞统举止失措自然就无法担任尚书令!而在长安之中最有经验最有力挽狂澜之力的便是父亲大人莫属了啊!』
『蠢货!败家子!』韦端毫不客气的呵斥道『你真是不将韦氏这点家底败光不罢休!我真么……』
韦端忽然记起百医馆华医师的话说是他年龄大了不可暴怒否则容易折寿云云便是停下了对于韦康的呵斥长长的呼吸告诫自己不生气不能和这个败家子计较……
韦康转动着眼珠子没想明白自己的这个主意究竟哪里出问题了。
『现如今一动不如一静……』韦端暂时的平息了一些怒火开始和韦康解释『力挽狂澜呵呵看起来很美但是要是被这狂澜拍进水里又要如何?』
韦康嘿了一声『父亲大人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若是不站出来统御三辅光坐在家中就能有功勋到手?』
韦端翻了翻眼皮『你是觉得骠骑一定能赢?』
『不然呢?骠骑之下精兵强将可是不少……』韦康一愣『父亲大人你该不会……那这么说来的话……』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韦端生怕这个玩意又给琢磨到什么歪路上去顿时忍不住大吼一声『如今韦氏就剩这点家底要稳妥!明白没有?!不可轻举妄动!我是说万一若是万一……到时候韦氏现在站出来岂不是……如果说万一真的……那么才是韦氏重新崛起绝佳之机啊……』
韦康眼珠子转动着显然是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点头说道:『这倒是没错……可是如果说得胜的是……是骠骑呢?那么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岂不是错失了良机?』
韦端皱眉捏着胡须沉吟着半响才说道:『话虽如此……但老夫觉得这庞士元……应不至于如此似乎有些问题……』
正说话间忽然回廊之处有韦氏的心腹下人急急奔进神色有些怪异的禀报道:『启禀家主少主……这庞令君上表说是魏文长跋扈脑后有反骨……更说骠骑待武将太厚以至于武将等人不知恩义要削其部曲甚至还说西域北域都护权柄太大要免了都护之职改为太守……』
『什么?!』韦端大惊『这……这是庞士元被魏文长给打傻了么?』
此时此刻还搞什么文武之争?
不过话说回来东汉以来文官喷人尤其是喷外戚大将军喷宦官众喷除了自己的一切甚至连自己文官内部都喷似乎已经是一种习惯性的政治正确了就像是小仙女这也下头那也下头一样就没有不下头的。
长安三辅因为斐潜的统御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了。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斐潜离开了庞统无人压制所以暴露出『大汉文官』的本性了?
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听闻汝南一带早期的时候最喜欢就是品评么荆襄距离汝南很近说不得庞统也是被感染了此病现在开始发作了……
『父亲大人!』韦康眼巴巴的看着韦端『现在……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韦端眯着眼『让我想想想想……嘶……嗯有了……我们要相信他……』
『哈?谁?』
『庞士元。』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