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哪顾得上止血,满心只剩一个想法:这个龙镜湖,人看上去不狠,手却狠,和新屿一样,对等闲之辈群攻时,手底下压根没有活口,所以才令敌人对他除之而后快……“他必须死!”林阡不知他到底何方神圣,只道仆散揆在下蔡挖掘出了这一隐士,既为宋军惋惜“竟教仆散揆招纳了这可用之才、后患无穷”,又当场萌生了“他这杆枪我要定了”的杀念:杀了他,把他的枪送给子滕也好,祭祀此战枉死的战士们也罢,总之不能再让他再活着,以枪震魂以箭追命。
不过,林阡自己也明白,即使单打独斗,也很难立即将他除去。毕竟对方的实力摆在那里,林阡又克制着自己远离那些可能入魔的最强意境,只得一板一眼地施展次强意境、被诸如此类的条条框框限制着……饮恨刀连环几十招杀开之后,十之五六虽然能给龙镜湖造成威胁,但都能被龙镜湖的枪设法化解,十之二三构不成任何威胁与其不相伯仲,再有十之一二,才刚打过去就被龙镜湖切中肯綮继而窥出破绽反推过来,林阡意识到那些招式都是和尚的笔法演化而成的,心念一动,难道他竟是师父的故交……
果不其然龙镜湖脸色也有异:“忧吾思,竟收了个徒弟?”
“难怪这么强,真是高手堂的人……”林阡心中叹息,可惜国难当头,身边尽是要保护的人,此刻就算和尚站在面前,他也不会留情面,相信和尚也是一样。
沉溺战局久矣,都不知以一敌二是何时演变成的单打独斗,不是纥石烈桓端不强,而是龙镜湖光芒万丈。
缓得一缓,才发现李君前不知何时已经战胜了另外几人,帮他分担走了纥石烈桓端。
太长时间没有并肩作战,今日重逢,竟直接进入了合作无间的状态,林阡只觉痛快,不再多想,开始平心静气,尝试往最强招式靠,龙镜湖却也不甘示弱,枪法愈发凶猛,大约是做惯了屠夫,表面是平平无奇的一枪“猛虎弄风”,内涵竟是“山河滚到我屠刀下宰”的观感,一时之间,仿佛见到数十年前他的经历,但凡是长枪经行之处,尸块、血迹、惨声,染满了令人窒息的时空……
那般摧枯拉朽的杀伤,若不是林阡拼着性命挡,就是其余所有人遭殃。不夸张,“所有人”,所以纵然林阡也得拼着命。
好在林阡身经百战,于漩涡中从容不迫,淡定自若地打出了河东时大杀四方的那招“天下高手如电抹”,但因为和制止入魔的“万刀斗法”相互融合,杀伤力略有降低,但是在楚州打轩辕九烨“足够”。然而林阡自己也发现了,几乎同样的攻击性,今次的成效明显不如与轩辕九烨对敌时那龙镜湖虽然被打得退后一步,却还是奋力招架住了这一刀,继而毫不迟疑地又补上一枪,迫得林阡不得不再尝试再添些力道。
林阡一边压制着自己一边压制着龙镜湖,掂量他的内力,分明在岳离之上、完颜永琏之下,这个档次,他一直以为没人,直到和尚和龙镜湖,在他的战史上并驾齐驱着来了。来得好啊,来了我才好跨过去。
群攻和单挑都屈指可数的劲敌,令他与龙镜湖交战时视线都不能移!既紧张得扣他心弦,又高兴得酣畅淋漓。所以来不及去关注李君前和纥石烈桓端的战斗,只能感受到身旁另一战场的忽而干燥忽而潮湿,那是属于纥石烈桓端和君前各自武功的特色,却,一样热!
风里流沙,刀如其名,内蕴风沙滚滚之粗粝,又藏胡笳阵阵之苍凉。
白门四绝艺之鞭如潮,江海争流,浩荡无涯,一波接一波带着自身涨落朝纥石烈桓端涌荡,无愧其招式名称“襟带大江左,平望见三州”。
这二人旗鼓相当,刀鞭交汇时,沙入了潮,浪没了风,胡笳与江水之音交响,竟有种“水和沙搅合在一起、把黄河真正打出来了”的气势,偏巧两个人分别是山东、淮南金军宋军的领袖,一个翩若惊鸿,一个矫如游龙,不管本人气质,还是战斗风姿,都是平分秋色。可惜此刻淮水南岸大多数人只顾逃命或战斗,若有人有闲暇旁观,怕要吟出“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来。
最终,因为连林阡和李君前亲身在场都只能勉强持平,一旦仆散揆的主力大军气势汹汹渡淮而来,南岸寡不敌众的宋军就只能兵败撤退。
虽说官军有贪生怕死之辈,前推后挤,自相践踏,却也不乏提起刀枪、与义军一同抗拒外敌者,纷乱虏尘中四处弥漫着汉家气节。
“林阡,论谋略,你大概南宋第一、天下第四。”龙镜湖深知仆散揆胜在先发制人、出其不意,此刻他完成了制衡林阡的任务,便满意地收回枪来站到了仆散揆的身后,看得出,他和仆散揆根本不是临时的战友。
“哪三个在他之前?”纥石烈桓端饶有兴致地问,那时在场的所有高手都已精疲力尽,后续便交给主力大军了。
“王爷,夹谷大人,仆散大人。”龙镜湖说的是金国公认的谋略排名,不过夹谷清臣虽是名将,已然去世多年了。
“不敢当,还有家父、田若凝将军、越野、杨鞍、寒泽叶、楚风流、完颜君隐、纥石烈桓端、黄鹤去……林阡勉强第十三。”林阡把赢过他或者有实力赢他的能记得的都说了一遍。
听得这话,原本想嘲讽林阡和南宋的龙镜湖脸色变尴尬,纥石烈桓端倒是不可能被他挑拨离间,闻言却还是笑了起来:“盟王过奖,桓端还是第十四吧。”
“可以撤了。”李君前收到信号,知道虽然失地、但兵马总算保全,所以提醒林阡不必殿后。
“好。”林阡闻言不再恋战,吟儿应该还在等他。
“莫追。”仆散揆看龙镜湖心急要追,赶紧提醒,“必有埋伏。”
“好……”龙镜湖经验不足,对仆散揆言听计从。
仆散揆感激地望着他:“镜湖,王爷知道你回来便已经相当高兴,看你立功了,必然更畅快。”
清点战局之际,却看有人扶着黑衣女蹒跚而来,仆散揆不禁一愣,始料未及:“伤得重吗?”印象中黑衣女也是武功高强直逼纥石烈桓端的。
“不碍事……”她臂上还滴血,脸色也苍白,神智却清醒,她的副将气愤不已:“对方以三敌一。”
“纵师深入,在所难免。你受苦了。”仆散揆点了点头。
“实也不然。那三人中的姐妹花不甚高强,只能掠阵,却是那白衣女子,剑法灵幻、凌厉,前所未见。”黑衣女中肯地说。
仆散揆和龙镜湖皆是一愣,毕竟和仆散揆一起研究过战局,龙镜湖很快就意识到了那女子是谁,面中顿然就流露出一丝苦色,仆散揆不希望他战意降低,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今日夺取颍口,可喜可贺,众将士一鼓作气,桓端,夺取安丰军的任务,便交给你了。”随刻便与他说起所知,“宋有步骑一万五千在鹞子岭……”
这情报却和青鸾、战狼都无关,这些日子,仆散揆终究不是白白地暗访地形、窥探驻军。
“仆散大人,你放心。”龙镜湖终于平复心绪,“我既决定回来,便是想堂堂正正地回到王爷身边。”当年他想回王爷身边就务必救活的女婴,造化弄人地他现在若想回去就非得杀死她不可。
日上三竿,林阡、李君前总算与凤箫吟会合,李君前当即把摇摇欲倒的林阡交托给她,自己则马不停蹄追小秦淮主力去会合。吟儿看林阡又一次满身是血,虽说家常便饭,还是难免担忧,林阡清醒过来,见吟儿毫发无损,不由得喜形于色:“想象得出,你打敌人时的‘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
“若非大小桥姐妹掠阵,怕也是要输的。”她给他把身上随便裹的伤全都缠好了,扶着他站起身,“仆散揆实在厉害,不到一个月功夫,手底下聚来这么多奇人异士。”
“是啊,他可以说‘用兵如神’,远胜于我。”林阡点头,不管是知己知彼藏了个龙镜湖,还是抓住时间差地声东击西,仆散揆这次能在他眼皮底下渡淮,就是正面将他打败、他必须承认有差距。
正说着,杀声又起想来仆散揆在探明虚实、确定没有伏兵之后,便率领大军顺势南下,追兵说来就来……“走吧。”林阡保持理智,没去硬拼,毕竟背后还有保全实力的小秦淮兵马,以及坐镇淮西的叶适叶文暄伯侄,如若聚拢,并不怯战。
林阡原是想与吟儿运起轻功、飞林走树地紧跟李君前而去的,没想到就在这秋日的艳阳高照之下,踏足那片葱茏翠绿的参天大树之上,竟然发生了一件不合时宜的意外明明是兵败逃难的过程,前途未卜,后有追兵,他自己还算失血过多奄奄一息……林阡还是把吟儿按倒在了那平坦而坚实的树顶,不由分说地睡了她……于是这一番激烈缠绵的同时,风声马蹄声万籁声,全都是从身下传来,顺着树干疯狂地震动而上。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天上……”吟儿其实不是被按倒的,而自认为是主动地睡了他。完事后她一脸舒坦地笑,浑然不怕兵败如山的此刻做这种事会遭到谴责。
“那个大梦丸,想不到还是会来捣乱……”林阡却觉得罪恶至极,金军已然渡淮,敌军近在咫尺,家国破碎不安,焉能不分场合?然而情之所至,他完全克制不住,眼中脑中只剩下她。
好不容易抽身赶路,还是时不时地血气上涌,好在那时候吟儿疲乏不再勾引,他便也能找回些许自控之力:敢情这是在锻炼我学会控制入魔?
终于到安全境地时已是午后,阡吟与李君前、柏轻舟会合,惊闻仆散揆大军攻克安丰,还没到一天,南宋的官军义军都是溃不成军。
“仆散揆,真正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吟儿说,在仆散揆的对比之下,楚州的纥石烈执中俨然就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如今,霍丘、合肥、庐江、含山,都是守备的重急。”柏轻舟对李君前说。
“不止如此,还有和州,也要未雨绸缪了。”林阡低声说,“看来我们要提前去拜访叶适叶大人。”
回过身来,看了李君前一眼,李君前不用多说,已经心知肚明。
论战备,宋军并不逊色,明察暗访、事必躬亲、奇人异士,这些,难道李君前就没做吗?
仆散揆之所以胜,根本胜在情报!
换句话说,这一战,控弦庄的青鸾甚至战狼都已大显身手,海上升明月的转魄一脉却被仆散揆先下一城。
林阡和李君前又怎可能坐以待毙?知道破绽在哪,自然要去补足。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