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枝赶到北市中心医院时,正好碰上傅原出电梯门。
他拿着手机在打电话,看上去有些焦灼,电梯门一开就往外冲,看见容枝,脚步一顿,停下来,有些震惊。
容枝皱眉,“出什么事情了吗?”
傅原像是如梦初醒,放下手机,“没有,你说要来,这么久没来,电话也不接,我妈以为你出什么事情,让我下来看看。”
容枝:“煲好汤才过来,晚了点。”
“哦。”傅原点点脑袋,目光从她手里的保温桶上划过,说,“我哥醒了。”
容枝:“我知道。”
她面色平静温和,没什么表情。
出事当晚,容枝整个人像浸在水里,冰冷而凄乱,可过了那一晚,她又恢复成这种模样。
不远不近,让人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这几天容枝经常送汤,但每次都只是送过来,问下情况,即便停留,也从没有踏入病房一步。
之前可以找理由,说是因为傅柏没有醒,而现在傅柏已经苏醒。
傅原望着她,眉头轻皱,有几分探究,“他醒了,你会去见他吗?”
或者,跟以前一样,将东西放下,隔门不见。
容枝提保温盒的手略微收紧,手指紧捏住那一小根铝制提手,神情却很淡然,“醒了为什么不见。”
像是对傅原说,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傅原垂眼,笑意有几分淡嘲。
他并不希望,容枝去见傅柏,
他和傅柏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在他心里,傅柏一直是他最厉害的哥哥,是无所不能的人。
从小到大,学业事业,傅柏一直都让人望尘不及,骄傲且有能力维持自己的骄傲。可,铁树不开花就算了,一开花简直爆炸。
傅柏自从遇见容枝,所有事情都变得不太一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傅原在这件事中,是彻底的旁观者,他看得太清楚,也知道,傅柏有多用心,以后的路有多难。
他见过傅柏从前的样子,也知道傅柏在各个拍卖会上找齐各个颜色的钻石,又多次请著名设计师出山雕琢打磨,花费无数时间、金钱、精力,去做一些他曾经不可能做的事情。
而原因仅仅是,傅原曾经送过容枝一颗红宝石。
那样理智到冷情的人,忽然接触到从没有遇见过的东西,以为自己有能力掌控,却在其中失去所有分寸。而且,所有事情都并没有往好的方面发展。
这段感情里,一个太情深,一个淡薄退却到无情。
弥足深陷,求而不得。
傅原看得太清楚。
傅柏是他哥哥,即便同父异母,也是长兄如父的那种哥哥。作为弟弟,他是真的不希望傅柏这样辛苦。
而站在另一个身份上。
他也并不希望容枝与傅柏见面。
傅原垂下眼帘,“你是编剧本的,电视剧里总有救命之恩,以身相报这种说法,我哥对你,算不算救命之恩……”
容枝瞥了他一眼:“那是三流剧本的套路。”
傅原:“可生活不就是三流剧本?我哥为你做这么多,你真的一点都不感动?如果现在他让你和他在一起,你会不会答应?”
会不会答应。
容枝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心里没有答案,纠结了很多天,一直没有想明白,如果傅柏真的这样做,她要怎么答复。
生死之情,做到彻底淡漠,对她而言,太难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傅原没有等到答复,侧头低眉看她一眼,她眉眼凝重,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很纠结的模样。
傅原心底有些情绪,是因为她的迟疑,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她答应得迟疑,还是她拒绝得犹豫。
他垂下眼,“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他会和傅郑国一样,娶一个名门淑女,利用婚姻,发展家族。没想到他喜欢上你了。我以为他看重利益多过感情,没想到最后,喜欢的是一个家庭背景、教育轨迹,完全不匹配,对傅家没有任何帮助,甚至于……的女人。”
是啊。
家庭背景完全不匹配,甚至于当过别人情/人的人。怎么与能和他人相衬。
她不是不够好,是太糟糕。
配不上那些喜欢,也不知道怎么相信人,怎样去喜欢一个人的糟糕。
容枝微闭住眼,长长舒了一口气,抑制住唇角往下压的冲动。
傅原感觉她有一些隐忍的悲伤,觉得自己说话太过分的,咳了一声,收回目光,往里走,不再追问,“放心吧,那就是我的臆想,我全家都不在意那些。”
“我也不会祸害他的。”容枝睁开眼说。
傅原脚步一顿,回头又看过去。
容枝正抬着头,接触到他目光也不偏不躲,慢慢勾起唇角,“救命的恩情,谁也不能恩将仇报,对吧?”
她笑意很浅、很温和,也很凉薄,直直望过来的目光,不够清晰,眼底似乎笼罩一层迷雾与浅淡悲伤。
傅原看不清切。
但也觉得,这样不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傅原想要解释。
“我知道。”容枝笑着摁亮楼层,不置是否。
傅原见她没有聊下去的想法,也跟着不再说话。
电梯匀速上升,停在三十六层。
傅柏从手术室再到观察区,最后转移到VIP病房。空间大,条件优越,二十四小时有医生看护,与观察区没有多大区别。
容枝上一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医生查房,几个专家围在一块儿,中间是没有醒的傅柏。
现在傅柏醒了,身边一个医生也无。
楚浅不在。
傅原领着她上来,接着也离开。
寂静病房。
开门声不算刺耳,但在这样出奇静谧里,犹如小石子划过幽深潭水,水面涟漪,死灰复燃。
容枝下意识抬起眼,果然看见病床上的傅柏在看向这边。
四目相对。
遥遥相望。
看不清楚眸色,但容枝握着门把手的指尖略微一紧,在静谧诡谲的氛围里沉默,下一刻,松开手,往病床边走去。
窗帘大开,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眼底。
容枝像是被阳光刺到眼睛,伸手挡了挡,接着移开对向傅柏的目光,将保温桶放在桌子上,一边问,“楚姨不在吗?我给你带了益气补血汤,和上回一样。”
很自然的模样。
傅柏垂眼,笑笑,“不太一样,上次在南市你可从没进来过。”
容枝低头,平静布置汤羹,声音淡淡,“一样的。”
“那就一样。”
“……”
他同样的太轻飘坦率。
容枝动作一顿,长睫微抬,看向傅柏,眼底有两分探究。
她抿抿唇,放好那根汤勺,打算直接说。
“傅——”
“这次车祸不是意外,也不是程阮动的手。”傅柏半躺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眸光略显黯淡,状似无意,轻飘飘打断容枝的话。
容枝确实没有再说下去,拧眉,“你早就知道了?”
傅柏没有答复,静静看着她,苍白脸色映衬下,他双眸黑得纯粹。
所以。
他的确早就知道。
无论是什么途径,什么方法,他都知道这个危险会来临,无法避免的来临,甚至于,他还想过告诉她。
只可惜,容枝那时候不知道,并不愿意听他说话。
“抱歉。”容枝说。
傅柏视线投在她身上,“没关系。”
他笑了笑,继续说,“当时你听我说了也没有用,该来的总会来,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大问题,没必要内疚。”
容枝眸光微变,心底那种内疚以及纠结,半分没少,只是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我知道,”她点点头,将座椅调好,又把汤勺递过去,“喝汤吧,熬了很久,味道应该不错。”
瓷质汤勺静静停在半空,傅柏却没有接过,反而看了她一眼,眉眼带笑,“我伤得很重。”
“……”
哦对。
傅柏伤的确实很重。在三流古装电视剧里,那是要负距离接触喂药的。而在生活这个狗血剧本里,容枝认命拿起勺,抬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