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斯文显然如此。
他凑过来瞅了瞅,说:“咦,他好像睡着了,小西风你看他是不是睡着了?”
萧惩低头,见小孩儿仍闭着眼,眉头拧成一团,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安地转动着。
的确是睡着了,而且怕是做了什么噩梦。
而没等萧惩有动作,叶斯文很快就又追着问:“小西风,你要抱着他睡吗?”
“……”萧惩放弃了把小孩儿搁回去的念头,动动胳膊给他调了个舒服的睡姿,极轻叹了口气。
“抱抱他吧。”
萧惩说:“他这么小就失去了最亲的人,不知道以后该何去何从,现在心里肯定怕着呢,如果有人能在这时候陪陪他、抱抱他,多少能好挨一些吧。”
叶斯文听得似懂非懂。
萧惩努努嘴,“把对面儿那张毯子递给我。”
他倒不担心自己此刻的行为被正义君逮到,小攻睡着了,睡着了即使对他好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算数嘛。
“给你,小西风。”叶斯文听话地把毯子递过来,看着萧惩给那小孩儿搭到身上。
小孩儿的脸一直脏兮兮的,比他的脸还脏。
他很好奇对方究竟长什么模样,就凑近了看,突然发现一件似乎很惊奇的事情。
“小西风你快看,他哭了!”
“嘘——”
萧惩第一反应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哭有什么稀奇的,你小时候比他还爱哭。”
叶斯文张张嘴,想跟他辩解。
萧惩瞪他一眼:“闭嘴,不许再吵。”
说着低头轻轻擦去了小孩儿眼角的泪珠,皱皱眉头,“小鬼,你脸好脏啊。”
看到手边的茶盏,于是用衣袖沾了些茶水,正要去擦,城堡移动的速度忽得慢了下来,随之一顿,彻底停下,殷九离钻了进来。
“回道观了,下车吧。”
见萧惩抱着小攻,愣了愣,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你抱了他一路?”
“………………”
被他盯着,萧惩莫名觉得心虚,抢人家未来老攻呢这不是?
“没,刚一会儿。”
屈指蹭蹭鼻尖,萧惩解释:“我见他胳膊有伤,就简单给他处理了处理,前一刻刚包扎完。”
殷九离“嗯”了声,说:“师父在神殿等你,让你回来找他。”
不知为何,萧惩觉得他态度有些冷淡。
大概还是因为白天他撞死人的事儿吧。
萧惩点点头,“嗯,知道。”
殷九离把小攻打横抱着,带他去客房,遇见同门师弟,对方笑着跟他打趣。
“太子师兄不愧是内门弟子,你这是得了师父的真传啊,一天之内就捡回了两个小孩儿。”
萧惩跟着跳下车:“表哥!”
殷九离一顿,回头:“还有事儿?”
萧惩追了几步,叮嘱道:“刚才我手边没药,只简单止了血,回去你记得给他上药。”
“好。”殷九离点头,欲言又止,“你……”
萧惩早觉得他不大对劲儿。
想到他憋了一路,不说出来晚上肯定睡不着觉,就说:“有什么就说吧,以前你也没跟我吞吞吐吐的。”
殷九离默了片刻,道:“你撞死的是受伤孩子的弟弟,待会儿见过师父,记得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这么说,白道人找他,大概也是同样原因吧。
.
果然刚一走进神殿——
“跪下。”
萧惩一愣,以前无论他多顽皮,白道人一次真气都没动过。
更没如此严厉地对他说过话。
但他还是听话地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不过脊背依旧笔直。
白道人背对着他,站在神像下方,微微仰视,声音平淡中带着严肃:“知道为什么让你跪下吗?”
“因为我杀了人。”萧惩说,一顿,“但我觉得,我没有错。”
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如算珠落地般清晰。
“杀了人还说没错,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儿。”
萧惩听到他笑了声,但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笑的。
可他还是想说。
“当时路窄车宽,路两边又都是行人,车若径直朝前碾过去,一排十几人都得死。我只是见右边的人少,只有两个小孩儿,不得已才牺牲他们……”
白道人打断他,道:“太子殿下说他有机会让车停下。”
“只是‘有机会’。”萧惩撇过脸,倔强地说,“万一‘没机会’呢?”
白道人反问:“你不是很擅长‘赌’吗?”
“……”萧惩沉默,良久,轻阖眼眸,涩然道:“人命并非儿戏,我拿什么去赌……”
微哑的嗓音平白让人听出股苍凉。
白道人没接话,半晌,他转过身说:“其实,你们两个都没有错。”
“嗯?”
萧惩猛地睁眼,眸光雪亮。
“你的决定是最安全的,而太子殿下的决定,却是最理想的。”
白道人叹了口气,说:“但正因为过于理想化了,大多数人都是做不到的。”
萧惩问:“谁才能做到?”
“神。”白道人说:“只有真正的神,才能将一切都理想化。”
稍稍一顿,像是自言自语,“但三界之中,真神又能有多少呢?更多的不过是披了神仙外皮的妖魔罢了。”
萧惩的眼神迷茫又坚定,问:“师父,你也认为我是妖魔吗?”
“之前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世人就都说我是瘟神,是恶魔,而如今我杀了人,他们岂不是更加憎恨我?”
白道人看他一眼,“别人对你的看法,真那么重要吗?”
萧惩摇摇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想要什么。”
白道人笑问:“你想要什么?”
萧惩反问:“师父要听实话?”
白道人说:“自然是听实话。”
萧惩挺直脊背,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这凌霄,沉于泥底;我想要这地府,浮于长空!我想要这黑白,抹去界限;我想要这世上,人神之间再无分别!”
说这些话时,他眼中折射的锋芒根本不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儿。
白道人愣了一下,说:“你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萧惩说:“还是要谢师父教得好。”
“千万别,你刚说的话是逆天之言,这个锅我老人家可不敢背啊。”白道人笑眯眯地说。
一顿,复道,“不过你既然已做到心中有数,又何须再来问我。”
萧惩也是一笑,忽又想起哪里不对,“既然师父没觉得我错,为什么还罚我跪?”
“我没罚你跪啊。”
白道人一脸茫然,说:“为师今日就要正式传你心法教你修炼了,你难道不该感动到落泪,跪着聆听吗?”
“………………”
“呵呵呵呵呵。”萧惩皮笑肉不笑:“师父,你怎么还是这么坏啊。”
早说啊老头儿,吓得他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好吗?
白道人挑挑眉毛,扔给他一大摞书。
被砸倒在地的萧惩:“这是什么?”
“想学哪门儿,自己挑。”
萧惩翻了翻,“仙道、鬼道、魔道、人道……呃,怎么还有畜生道?师父您不是修的仙道吗,这些您都会?”
白道人:“少废话,赶紧挑,我还约了人听曲儿看戏。”
萧惩问:“哪个最厉害?”
白道人随手抽出一本扔给他:“这本儿,这本没有软肋,最厉害。”
萧惩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小字:无情道。